曹 胜 斌

(长安大学人文社科系，陕西 西安 710064)

摘要：本文提出谐调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关系的人文方向：扬弃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戡天役物的人文理想；重塑现代人对自然敬畏；强化对人文进化的自然选择观念；人文的科技以自然为本，禁止将科技当作谋求超自然的人文成果和非人化的人文进化的工具。

关键词：人文进化；自然进化；戡天役物；科学技术以自然为本

中图分类号：N02文献标识码：A

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关系的历史生成

本文在同“自然”相对的意义上使用人文一词，它是指一切“人为”的规定性及其表征，接近于英文的humanize／humanization之义。《周易·彖传》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的“人文”，其意义类似于那种同“自然”相对而言的“人文”。因为《彖传》所说的“天文”，指的就是自然现象；与之相并列的则只能是人为的现象。“人文”“化成”，也就是“人化”，即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人类学的自然界”或“自然界的人化”或人化自然。那么，“自然”又是什么呢？一般地说，它有两层意义：一是指作为实体的外部自然界，它是外在于人的对象性存在；二是指自然而然的状态，即不受外在他律约束的自律状态。由此，人文进化则是指一切人为规定的东西的发展进化；自然进化则是指没有人为规定的东西的发展进化。①

人是宇宙中唯一具有能动性的动物，他能够打破他所属的那个物种赋予他的生物学限制，即人的存在乃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动物的存在则是宿命式的存在，因为动物只能在它所属的那个物种赋予它的生物学限制的范围内活动，而无法超出这种要求。因此动物总是通过被动地改变自身和环境来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条件，动物的存在和发展单纯受制于自身和环境；人是通过能动地改变自身和自然来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条件，人类的存在和发展则超越了其自身和环境的局限，靠能动的实践（人为）创造出了其存在和发展的条件，这种创造的结果是形成了人类的进化的人为条件和带来了人类的人文进化，从而也产生了人类的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关系。例如，动物要能够在空中飞翔，就必须进化出翅膀。人类则不然，人类要在天空中飞翔则可以以脑和手为基础研制飞机，飞机都不过是人类改造自然（人为）的产物即人为的东西，人的发展也开始和这些东西相关联，形成了人类的人文进化。因此，动物的进化主要是肉体器官及其功能的进化，是单纯的自然进化；而人类的进化与动物不同，表现为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结合的双重推动。

随着人类能动性的发展，人文、文化的日益发达，人文进化在人类进化中的作用越来越大，人类进化越来越依赖于人文进化，人类在肉体器官及其功能方面甚至存在衰退的趋势。人对生物学界限的超越和突破，决定了作为人类人文进化是对自然进化的疏离，文化越发达，那么人就会越远离自然。所以，虽然动物进化不会导致生态危机的问题，如果不处理好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关系，人类进化则可能将人类引入与自然界的发展相背离的危险境地，人类的存在和发展必将陷入危机之中。②

今天人类的人文进化与自然进化的关系是历史生成的，并且这种关系的性质主要是由人类人文理想决定的。也就是说，这种关系并不是当人类一诞生就存在着的，而是人类进化发展历史的产物。

在古代农业社会，以天人合一、顺天应时为主导的人文理想。中国传统社会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耕、夏播、秋收、冬藏”，完全同自然节奏相吻合。在西方古代，上帝作为人的主宰和超自然的力量守护和看护着人类不受自然的毁灭，也不超自然行事，对上帝的敬畏和虔诚达到了事实上的宗教式的“天人合一”的人文理想。人的欲望及其满足也局限于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的自然条件范围内。人类虽然也应用各种技术手段，实现其人文理想。然而，这一理想并没有从根本上和人的自然进化向背离，农业时代的人类技术虽然造就了人文进化改变了人的某些进化特征，并未从根本上危及人类的自然进化。人类进化和整个自然的发展、生物进化依然和谐，人类进化为自然发展所选择、容纳。农业时代的人文理想和人文进化格局，在工业时代被彻底打破了。现代人所自觉追求的人文理想是戡天役物，即对自然的控制和占有，这极大地诱发并空前地强化了人对物（甚至他人）的贪欲；而科学发展和科学化技术在生产领域的广泛应用，则成为满足人们的贪欲的有效手段。卢梭指出：“当自然的需要已经得到满足的时候，意志却还提出要求。”③科学的目的固然是认识“自然律”。表面看来，它是顺应自然的。然而它事实上已被纳入工具论的框架之中了。培根喊出的“知识就是力量”，显然不是为了自然生态系统本身的发展，而是将人的意志的楔入自然之物或过程之中，使其体现、变成人的物或过程。若说科学的人为性或人文性还比较隐蔽的话，那么技术则要明显得多。现代技术赖以成立的前提就是上述人文理想派生的种种人的需要。技术的开发或需要的满足又反过来进一步强化了人的需要和其人文理想，从而形成一个难以自拔的人类文明怪圈，人类的人文进化也随之陷入这一循环中，不断得到强化。

应当承认，正是这种人文理想和人文进化促进近现代人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然而，也孕育出来了现代社会所谓“造势”、“贫富分化”、“资源匮乏”、“黄毒泛滥”之类的人类生存样态，可以说这种有违自然和人的自然进化的人文进化，已经把现代人类“逼入”一个十分尴尬的生存危机之中。当代人文科学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大有把人类从“自然”连根拔起之势。例如，克隆技术有可能根本改变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之情，意味着人类由生命的“守望者”和“呵护者”，变成了生命的“主宰者”和“塑造者”，人类的自然进化已经可以纳入人文进化之中加以考虑了，人类基因图谱的破解，更是增强了人类操纵、占有自然，甚至操纵、占有自我和他人（进化）的信心，人们以基因超人实现自然人类所无法实现的人类的人文理想。再如，“深蓝”计算机战胜世界棋王卡斯帕罗夫，也是20世纪末给人们带来的信息，计算机技术的空前突破已经有可能超越人的自然智能所能达到的程度。这些已向人类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人类有一天是否还能够控制自己的人文理想要求创造的产物——机器超人和基因超人？自然界和肉体自然人能否承受和容纳机器超人和基因超人呢？但当人类征服、控制、占有自然和同类的力量达到空前强大之时，恰恰是人类极度背离人的自然进化之时，人类也将面临被自然所淘汰之日。

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关系的未来走向

那么，人类应当如何处理人类的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关系？怎样安排自己的命运呢？我认为，在理论上，至少有这样几个方面不容忽视：

第1， 扬弃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戡天役物的人文理想。从历史上看，人类的自我中心化观念至少遇到过三次挑战：一是哥白尼的“日心说”对托勒密的“地心说”的取代，打破了地球作为人类的家园在整个宇宙中的中心地位，从而动摇了神学赋予人类是世界主宰的信念；二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的建立，弥合了人与动物之间的鸿沟，把人和动物联系起来，使人类的自尊心受到一次沉重打击；三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提出，把以往被人们所忽视的无意识和潜意识等非理性层面揭示出来，动摇了“人是理性的动物”这一观念及其所给予人们的优越感。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从这些挑战中汲取自我反省的有益启示，而是仍然执迷于人的“自爱”和“自大”之中，继续沿着人文主义所指引的人文理想前进。这主要的原因在于虽然人类的中心化观念不断受到挑战，但个人和组织的力量却由于科技（这是人文主义的另一个成果）的不断进步得到加强，个人的自我中心观念在不断强化，控制、占有欲望即戡天役物的观念却得到了不断的强化。所以，近现代的人文理想不在于人类中心主义，而在于由人类中心主义蜕变而来的自我中心主义的戡天役物观念，这种人文理想引导的人们拼命追求对自然和他人甚至自我的无节制的占有和操纵：土地、矿产、森林、财富、雇工、信息、历史文化遗产、知识，以造就自己发展的人文条件，为此人人都向着有利于这种人文理想的方向发展自己，问题在于：1.整个人类的进化是通过个体的进化实现，人类发展的历史也是靠各个历史成员创造的；2.在现实条件下自然资源和人类生存空间有限。现在人类进化的陷入危险和尴尬的根本也正在于，人类整体进化的命运和个人发展欲望不断实现的矛盾。面临严酷的现实，一方面，人类必须克服那种自我绝对化的偏执，走出自我中心主义戡天役物的人文理想的误区；另一方面，也要注意避免根本否定人类中心化观念的偏执，增强人类整体中心与自然协调发展意识。

第2，重塑现代人对自然敬畏。进化论的基本观念告诉我们任何物种的进化都是突变和自然选择的结果，虽然人类具有能动的人文进化的一面，摆脱了纯粹动物式的自然进化的局限，但却没有摆脱自然规律的制约，科技也只是人类能动地服从自然规律的工具。由此，敬畏自然和接受自然选择仍然是人类对待人类进化的基本态度。人类早期文化中，不乏对自然的敬畏而生的大智慧，比如“天人合一”思想，对21世纪人类摆脱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冲突的困境仍然具有启发教育作用。从中国古代文化特别是道家文化的角度看，更是不乏有利于优化人类进化观念的思想资源。众所周知，“道”与“自然”是老子哲学的基本范畴，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是老子对宇宙人生的基本判断。万物生于自然，归于自然，自然之道是万物的根基，这是老子对人类和万物处境的终极判断。在道家，道是永恒不改的存在和规律，是生天生地的总根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在老子看来，人和人为与茫茫大道和浩瀚自然相比，实在是渺小可怜，人的唯一选择是“遵道”、“无为”。“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庄子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这里所谓“心”，也就是先哲所推崇的“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即是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心灵状态④。由此，道家的人文理想和儒家异曲同工地到达了“天人合一”的观念。这种对自然及自然规律的敬畏和遵从之心，不正是现代人的人文理想中所缺少的吗！可见，如果在实践中贯彻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要求，其后果在客观上必然有助于人与自然界的和解。这大概是世纪之交有识之士纷纷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所在。

第3，强化对人文进化的自然选择观念。当然，在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并不直接表征人与自然界的统一，因为这里

所谓的“天”不等于“自然界”，而是指那种自然而然的境界。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只要达到了自然而然的状态，就体现了所谓的“天”的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人与自然的统一是没有人的能动性发挥的一，在其中人的（发展）进化没有人文进化的自然进化纯粹，这种进化并没有超越自然的规定，也没有发挥人类能动地协助和促进自然和自身进化的作用。因为敬畏自然而放弃人文理想和人文进化对人和人类进化的促进，无疑会导致人文社会的倒退和人类的退化。马克思说过：“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俗气了。但是，儿童的天真不使他感到愉快吗？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自己的天真再现出来吗？”⑤马克思的话，事实上已经隐喻地表达了我们今天有待完成的历史使命。今天，我们应当清醒地认识的，从人类诞生之时起，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上就变成了改变和被改变、选择和被选择的对立统一关系。人类以其理性和能动性选择和利用自然就构成人文进化——即自然界的人化的发展；自然对人的选择就是自然力量对人的自然进化和人文进化的选择和接纳，这两种选择造就和构成了人类产生后的自然和人类的共同进化和发展。在古代人类选择自然的能力有限的情况下，人和自然的进化都较多地依赖自然选择的力量，自然发展孕育并发展了人文选择，造就了人类的人文进化。今天，人文选择和人文力量强大了，它应该做的是培育和发展自然和自然选择力量，而不是逃避这种力量和这种选择，扼杀自然进化，追求人类和自然的共同发展，追求在人和自然两方面的人文进化和自然进化的合力推动。这就不仅要求敬畏自然，更要选择和利用自然，将人文和人文进化成果纳入自然和自然选择之中，促进自然和人的进化，并以这种自然和自然选择的接纳作为评价人文和人文进化的标准和人文追求。以人文进化成果守护和促进自然进化。

由此，人文的科技以自然为本，禁止将科技当作谋求超自然的人文成果和非人化的人文进化的工具，它只能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工具，人只能制造和使用像人一样的机器——机器的拟人化，但决不能培养像机器一样的人——人的非人化和机器的人化。科学在近代已经成为人文工具，帮助实现了人文进化（知识就是力量），决不应当成为破坏人和自然的工具，即不能成为将人非人化和将自然非自然化的工具，因为自然和人类都不可能接纳和选择一个非人化的人类和一个非自然化的自然。

①何中华《人与自然：从冲突到和谐》，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2001.3。②曹胜斌《论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终结之宗教根源》，《长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③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商务印书馆，1962.P.83。④孙月冬《敬畏自然：从老子到托马斯》，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2001.3。⑤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人民出版社，1976，P.221。

责任编辑：青石